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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我知道那種味道,那是某種死亡的味道。

指尖似乎有一點點像是刺痛的感覺。就好像是被一隻全世界最瘦弱的螞蟻咬了一口似的。如果不是我的世界已經安靜到如此安靜的地步了的話,絕對是根本無法察覺的。
「不,錯覺。這是錯覺。」我立刻這樣覺得。
畢竟我已經是一具被打爆、打癱,打到死在台上等著腐爛發臭的屍體罷了。
不知道為什麼,在我這麼想著的同時,眼前所浮現的景象,竟是小時候的某一天正午過後,我穿著被蟑螂噬咬破洞的白色背心,穿著後口袋插著彈弓有著多處補丁的卡其短褲,赤腳站在已經空無一人的晒穀場中央,看著豔陽下被遺留在晒穀場上曝曬的幾張長條板凳的景象。那是喪禮中用來架擺棺材的板凳。上頭還停著幾隻不時四處爬行嗅探的蒼蠅。像是在汲取某種令他們興奮飛舞的味道似的。
我知道那種味道,那是某種死亡的味道。
我每次都會在喪禮中聞到這種味道。味道在金黃色的場景中隨著隨風四處飄散旋轉的紙錢到處瀰漫。
現在也是。

嘿,夏,我是多麼的想要讓妳知道,妳是我這些灰暗的日子裡,唯一的美好。
妳就像是個天使似的,安撫著我瀕死的靈魂。
雖然在後來每次回想到妳的時候,我會慶幸最後讓妳離去的決定。即使心底是多麼的不甘心。
我記得有一次搭車南下和妳見面的時候,聽著耳機裡播放著Radiohead〈Creep〉,心裡頭隱約感覺到一陣酸楚。我得用力的深呼吸幾次以後,才能繼續把歌曲聽完。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當妳出現在這裡時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s 我眼睛無法直視著妳
Just like an angel 妳就像個天使
Your skin makes me cry 妳的臉龐讓我想要哭泣


那時候我搭上午後南下的海線慢車,坐在靠窗的位置,初夏的陽光透過往上半開的窗戶照在身上,慵懶而溫暖。我一邊聽著音樂一邊看著車窗外兩旁的風景一一的向後退去;新穎時尚或是古老滄桑的建築、氣派或是破舊的招牌、平交道兩旁等候的車子和人們、穿著深藍色制服拿著指揮棒的站務人員、圍牆上安靜坐著的貓、沿著鐵道追逐嬉鬧的狗、工廠煙囪冒出的黑煙、一望無際的青綠稻田、緩慢轉動的風力發電機、綿延的海岸線、恣意飛翔的海鳥、海面上靜止不動的船隻…
還有,海的味道。
但一切的一切都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消逝,遺留下的只是一些記憶片段而已。


二、每一分鐘,都是折磨,每一秒鐘,都是凌遲。

沒有人能夠全然明白,我現在的處境。即使可以隱約的描繪出某部分的輪廓,但畢竟也只是個人主觀判斷之下拼湊而來的,也就是說,終究只是某種角度俯視之下的面向而已。
我曾經以著各種方式發出的求救訊息,就像是向宇宙深處的外星人發出的電波一樣,從來得不到任何的回音。
那就這樣吧,也無所謂了。
不知道是不是照顧人貓久了習慣了,不知不覺的就扛起了所有在我眼前的責任。又或者那本來就是我的習慣,只是現在才感受得比較深刻而已也不一定。
此刻我站在一個非常陡斜的懸崖邊,心裡想的,就像是「麥田捕手」裡少年所想的一樣;抓住每一個向懸崖跑來的孩子,不讓他們發生意外。
我開始變得靜默起來。對於四周發出的各式聲響,既敏感又緊張。只要一有風吹草動,我就會立刻迅速的彈跳起身出門察看,擔心會有什麼樣不可預料的意外發生。我必須防止那些潛藏在靜止之中,像幽靈似的各種危險殺機。
時時‧刻刻。
我真他媽的受夠了這種提心吊膽的牽掛。
每一分鐘,都是折磨,每一秒鐘,都是凌遲。

嘿,夏,妳知道嗎?我的小島,是一座孤島。時常瀰漫著灰色的濃霧,空氣裡佈滿了寂寞的味道。
這裡的時間流逝得既安靜又緩慢,簡直就像是宇宙裡的流沙似的,一不經意,就會給洶湧而來的死寂給淹沒滅頂。一旦雙腳陷在沙坑裡動彈不得,就會被地獄裡吹來的風給風化,在無聲無息之中黯然的死去,成為一具孤獨的化石。
生命在這座孤島上,只是毫無意義的存在而已。所有曾經擁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沒有什麼地方會比這裡更死氣沈沈了,連睡夢都比現實還要喧囂。

某個週末的清晨,我開車到菜市場買菜,途中一邊吹著口哨一邊打開收音機讓系統自動收尋節目。這裡的收訊不好,可以聽得清楚的音樂電台少的可憐。所以大部分時間我都是在安靜中駕駛,這是我第一次嘗試收聽電台節目。當電子儀表上的數字停留在某個數據的時候,車子裡響起了一道電吉他使用效果器砌起來的音牆,有人站在高牆裡高聲的吶喊著:
But I'm a creep 但我只是個怪物
I'm a weirdo 我是個怪人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我到底在這裡幹嘛
I don't belong here 我並不屬於這裡啊


像是有人手握著巨大的榔頭,朝著我石化的心臟狠狠重重的敲擊似的;石頭表面上的石屑,剝落紛紛。握著方向盤的手,不聽使喚的起了一點顫抖。車廂裡的空氣倏地變的異常稀薄,不大口呼吸的話就快要窒息。一直到車子在市場外頭停了下來,我仍然感到激動不已。
可是,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正在聽著這首歌啊。

那天最後,我什麼菜也沒買,只買了一包準備用來烹煮餵食野貓們的廉價白米,和一桶向魚販們收集來的,用來拌飯的各種魚內臟。我雙手提著白米和內臟,站在車子的前方,擋風玻璃清楚的映著我當時的樣子;一個滿臉鬍渣,挺著大肚腩,穿著夾腳脫鞋和米色短褲以及白色破洞背心,在菜市場感到傷感的邋遢中年男子;怪物。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I don't belong here


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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