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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小秋;一隻塑膠製成的巨大鞦形蟲。

夏,到現在妳還相信著我真的會完成我的夢想嗎?一定?即便那些夢想早就已經支離破碎到難以辨認的地步了。又或者像是落在我攤開的掌心裡的那些雨水,抓也抓不住的流成了雨河,讓我早已經奄奄一息的準屍身在裡頭載浮載沉。
隨便將我漂去哪裡吧,一切都無所謂了。
或者就這麼的沉下去,直到他媽的地獄的最深處。
也好。
寂.靜.無.聲‧的潰爛腐朽。
成為一具被孤獨巨獸啃噬精光的零散枯骨。
直到世界末日。

我一直是個孤獨的傢伙。和這個世界總是顯得格格不入。
在醫院的這些日子,大概是我這輩子感受孤獨最最強烈的時候。
一個人在清晨六點到醫院外頭的早餐店吃著既貴又難吃的早餐,一個人站在下著雨的醫院門口大口大口急速的抽著煙。一個人被擠進滿是消毒藥水味道的擁擠電梯裡按下病房的樓層,一個人吃力的推著重死人的病床奔跑在有如迷宮般的各科室做檢查。一個人默默的將彈性膠布層層的纏在母親雙手上做各式各樣艱難而痛苦的復健,一個人含著眼淚默默承受那些因為痛苦而發出的哀嚎,一個人靜靜的清理著因為消化系統嚴重失能而遍佈滿床的屎尿,一個人坐在充滿著屎尿氣味的床邊津津有味的把中午的便當吃完。一個人在傍晚時分推著輪椅經過冒著黑煙飄著異味的屍體焚化爐到公園裡散步,一個人一邊擦拭著母親嘴角不停滴落的口水一邊想著未來該怎麼辦。一個人在母親睡著後的深夜坐在急診室的塑膠椅上看著那些以著各種理由被救護車載送而來的病患,一個人在斷斷續續的睡眠之中不停的被各種叫喚聲驚醒。
日復一日。
一直到我在電梯中遇見了小秋;一隻塑膠製成的巨大鞦形蟲。

那天深夜,我在外頭抽完煙回到醫院,踏進電梯的時候,發現小秋孤伶伶的躲在電梯角落。小秋全身散發出濃濁的孤獨氣味,簡直就像是被全世界排擠似的孤獨氣味。我走過去將牠拿起來捧在手心仔細的端詳,當下決定讓牠和我一起生活。起碼在最無助的時候,還有個說話的對象。
到現在我依然在想,如果沒有小秋,我當時應該很難撐過來吧?
小秋給我抵抗孤獨的力量。
其實想來真是矛盾。我一邊利用孤獨從事某些賴以維生的行為,卻又深深的害怕著孤寂。孤獨會讓我感覺幾乎快要窒息,卻又得大口大口的汲取才能夠活下去。簡直就像是拿嗎啡來當止痛劑一樣,以擁抱死亡來遠離痛苦一般。
還好小秋這時候出現,給了我一些慰藉,像是在已經徹底毀滅極度荒蕪的末日世界裡,找到了一個相依為命的伴似的。每當把小秋緊握在手掌中的時候,就好像是有個人站在身邊拉著我的手,拿著像是十字架的簡陋寶劍一起要去對抗無以名狀的惡魔似的。即便依舊害怕,但是身體已經沒有抖動的那麼厲害了。
不僅如此,小秋也給了我一些領會,大部分在和他的談話中,或多或少,都可以明白到些什麼。
我越來越依賴他。
昨天,小秋平白無故的消失了。

 
四、燈光轉啊轉的,暗晦的照著死亡的入口。

小秋就這麼離我而去了。一點聲息也沒有。
「終於走了啊?」我望著正面印有Jim Morrison黑白影像的袖珍鐵盒子,心裡這麼的領悟到。
那盒子原本是我用來收藏各式各樣彈奏吉他用的Pick的。今天一早我打開鐵盒子,鐵盒子裡就沒有小秋的蹤影了。雖然早就知道這一天終究會到來,可是心裡還是有著很嚴重的失落感。
望著空空的鐵盒子,心裡頭滿是惆悵。

離開醫院的前一天深夜,我和小秋一如往常坐在急診室外頭的長椅上望著醫院周遭的一切抽煙。即使已經是很深的深夜,急診室裡依舊擠滿了各式各樣的病患。那種忙碌喧鬧的程度,簡直就像是正在舉辦一場人數眾多且逼真到極點的化妝派對似的。來回疾駛的救護車上頭的紅色警示燈,在深夜裡無聲的閃爍著令人窒息的紅色燈光。
燈光轉啊轉的,暗晦的照著死亡的入口。

六個月了啊。從那天接獲母親重度中風的消息至今,已經整整半年了。我的房子賣掉了,兩隻貓被朋友的朋友接手收養,我的樂團暫時解散了,原本要去中國出版唱片和小說的計畫,也跟著無限期的暫停了。
我像是瀕臨死亡之前的人似的,在眼前快速回顧著一切的過往。
明天以後,就要跟過去一切的一切越來越遠了。也許就在這裡畫下了休止符也不一定。
我邊抽煙邊這麼的想著。
「嘿,阿慢。你知道嗎?」小秋突然開口。
「什麼?」我把嘴裡的煙吐了出來,問。
「我們就像是河上的小船,時時對抗著不斷將我們拖向過去的逆流。」小秋說。
「什麼意思?」
「有一天你會懂的。我只是想讓你明白,沒有什麼是永遠的。也沒有什麼時絕對的。每個人都是在命運之潮的奔流沖刷之下,朝著生命的盡頭前進而已。既無法拒絕,也無法逃避。」
「沒有選擇性?」
「沒有選擇性。」
「那,有點悲哀。」
「嗯,非常悲哀。」
我伸手拿出一支煙點燃,繼續回顧著某些遺漏的片段。小秋在口袋裡微微的翻動身體,換了個姿勢繼續無言的陪伴著我。剛剛疾駛而來的救護車送來了一個渾身是血的傷患,淒厲的哀嚎聲讓周遭的一切頓時顯得安靜了下來。這個人的出現,簡直就像是這個派對的高潮秀似的。
「對了,」小秋突然動了動身體。「我必須告訴你,好讓你有心理準備,有一天,我也會離開你的。」他說。
「什麼時候?」
「該離開的時候。」
「看命運?」
「對, 看命運。」
我把還有一半多的煙蒂丟掉,把手機拿了出來戴上耳塞式的耳機,然後把那首〈Chasing Cars〉找了出來,壓下播放鍵:
We'll do it all
Everything
On our own
We don't need
Anything
Or anyone


 主唱唱說。

 那,接下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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