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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菫站起身來,把吉他放躺在地板。然後走過來我這邊,在我身旁坐下。接著將弓起的雙腿放在沙發前延,將頭靠在我的肩膀上。有點冷。她說。身體往這邊靠得更過來。我只好將手伸過去她的腰部,緊緊的抱著她的身體。小菫的身上有著從煙味細縫流洩出來的香水味。跟鐵男醫生所使用的香水是一樣的牌子。
「我知道,妳的女朋友__梅子離開你了。所以你非常的悲傷難受。現在的你,心中有著滿滿的悲憤。所以你透過你的音樂找到出口來宣洩。
可是啊,所傳遞出來的成分,都是非常純粹的仇恨。這樣子只會讓你更加的痛苦而已。也根本無法改變什麼。你現在所看到的現象,都是短暫的虛幻假象。也許短時間可以給你帶來快感,但只要時間一久就會疲乏失去尾勁。最後就會消失殆盡。
你懂嗎?就像是練功練到了走火入魔。最後受傷最嚴重的,就只是你自己而已。」
我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前方Bob Dylan咬著香菸彈吉他的海報保持沈默。非常沈重的嘆了一口氣。
「怎麼了?生氣了嗎?」小菫擔心的問。
「沒有。」我搖搖頭。「只是有點難受而已。」我說。
「那就好。」小菫摸了摸我的臉。我笑了笑。
「你知道嗎,意念是可以殺人的。我就曾經看過這樣子的報導噢。」小菫突然轉了話題。
「有一個人因為痛恨著另一個人,每天都想要殺死對方。連作夢也只做著殺死對方的夢。而且這樣子的心意,隨著時間的累積也越來越強烈。簡直就是一刻不殺死對方自己也就無法活下去似的濃烈。
有一天晚上,他夢見自己潛入了對方的臥室,用刀子殺死了正在熟睡中的對象。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看到新聞報導了對方在熟睡中被刺身亡的消息而大吃一驚。巧合吧?他這麼想。可是隨著相關細節逐漸被披露,他終於相信是自己在夢裡殺死對方的。
他去警局自首。可是沒有人相信他說的一切。雖然他的指證歷歷,但是對方的寢室裝設的監視器並沒有錄下任何人潛入殺人的影像,於是他被很狠的訓斥了一頓然後飭回。
這件命案最後終究成為了一件懸案。但這個人卻變成了一個非常有名氣的人物喲。許多科學家紛紛找上了他,希望他能讓供他們做研究。不過都被拒絕了。
可是有一天,這個人也突然失蹤了。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漸漸的,各式各樣的流言也開始流傳出來了。有人說他被某個集權國家的秘密組織綁架走了。有人說他被暗殺了。不過這個說法似乎並不成立,因為並沒有找到他的屍體。也有人說他被自己國家的秘密研究單位強迫接受某種關於大腦的研究。但是並沒有人可以證實。
總之,這個人就這麼消失了。整件事情也就隨著他的消失而不了了之。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意念的確是可以殺人的。」
「妳的意思說,人是有可能在某種狀態之下,將自己想像的意念化成實質的行為?而且就只是‧而已?」我問小菫。
「是啊。正確來說,是。不過,那也得需要非常非常深刻而且執著的意念喏。」小菫回答說。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小菫又摸了摸我的臉頰,然後站起身來。
「洗澡吧。」她說。
「啊?」我皺了皺眉頭。。
「一起洗。好不好?」小菫看著我問。我抿著嘴略略的笑了一下拒絕她的提議。
「不了。」我說。「我想回家。」我站起身來親了親小菫,走到門口穿鞋子。
小菫沒有說什麼,站在我身後安靜的看著我穿鞋子。我穿好鞋子以後,站起來抱了抱她。
「再見。」我說。
「嗯,再見。」小菫說。
我將雙手插在忘記還給小菫的外套裡,默默的走在台北清晨灰暗的街道上。幾部剛剛發出的早班公車,載著三三兩兩稀疏的乘客喀啦喀啦的從我身旁經過。我這才想到這是星期天的早晨。在回家的路途中,我的耳邊不停迴響著小菫的歌聲:
愛啊
是最溫柔的暴動
是最溫柔的暴動

我回頭看著小菫家的方向時,好像還可以看到小菫抱著空心吉他鏗‧鏘‧鏗‧鏘‧的彈奏著。

回到家以後,我洗完澡便去睡覺。一直睡到了傍晚才起床。我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呆,然後去到書房打開電腦上網。在我極度私密的信箱裡顯示著一封標題為「溫柔的暴動」的電子郵件。是小菫寄來的。小菫是少數知道這個帳號的人之一,她以這個信箱跟我敲定演唱的場次。


阿難:
謝謝你這麼對待我。坦白說,雖然那讓我哭了很久很久。不過那是懷抱著非常複雜的心情而哭泣的。
我一方面覺得難過,但是一方面又覺得很開心。難過的是,我其實渴望你可以抱我。可以讓我在你懷中睡著。因為我——愛你。但一方面也覺得慶幸,幸好你沒有抱我。因為我知道你並不愛我。如果隨便就抱我的話,我也許會對你感到失望也不一定。
真是矛盾哪。你一定也會這麼的想。
我想你應該也會感到很驚訝吧?第一次這樣子單獨相處以後,就這麼直接的告訴你我愛你的事實。或許很不可思議,但那可是千真萬確的噢。而且,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了。
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正確的日期已經想不起來了。總之,就在我第二次遇見你的那個晚上吧。那是我剛到『Fury Of The Sound』上班的第二個月。
那天晚上,酒吧的生意嚴格說起來並不算好。畢竟是個週末夜晚,而來的客人並沒有將酒吧的空間擠滿。也因此讓我有偷偷喘息抽煙的機會。我站在吧檯裡趁著客人都在專注看著台上表演的空檔,一面喝著啤酒一面看著你的演唱。那時候你正在演唱清水合唱團(CCR)的〈Have you ever seen the rain?〉。但似乎很不帶勁的樣子。但也許正是這種不帶勁的樣子吧?我反而覺得畫面很好。簡直就像是雨就在我眼前濛濛的下著一般。
I want to know, Have you ever seen the rain?
I want to know, Have you ever seen the rain
Comin' down on a sunny day?
你閉著眼睛一面彈著吉他一面演唱著。我看著你的樣子,竟然產生了一種想要上前擁抱你的衝動。為什麼呢?一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明白。只知道那時候的你,看起來好哀傷好哀傷。那樣子的哀傷像是陽光中漂浮的雨絲一般,輕輕淡淡卻又極其沈重的籠罩在我的四周。
一直到你演唱結束,我才發覺到眼淚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竟然在我眼角悄悄的滑落了下來。
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幾乎時時刻刻都會看見你哀傷的唱著〈Have you ever seen the rain?〉的樣子。上學的途中、上課的時候、用餐的時候、洗澡的時候,都是。甚至睡覺作夢也是。
剛開始我還會告訴自己,那只是一種暫時性的記憶殘留罷了。隨著時間的經過,就會逐漸的變淡然後消失。就像是被雨水淋濕的牆面,總有一天會被陽光蒸發乾的。但事實上並沒有。相反的,情形反倒是越來越嚴重。我的心有如被沿著鐘乳石不斷低落的水滴侵蝕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水窪。
這真叫我大吃一驚。
有一天晚上我在洗澡的時候,嘗試著對自己追根究底的問:到底是為什麼?我一面用蓮蓬頭以冰冷的水沖刷著自己的身體,一面試著找出任何一種可以成立的可能性。但還是沒有辦法,最後終於放棄了。怎麼想也想不通哪。
然後再有一天,我在上法學概論課的時候,終於明白了。我愛你啊。沒錯,我愛上了張難。什麼理由也沒有的愛上了。我突然站起身來,一言不發的離開了教室去到了操場。在四百公尺的人工跑道上一圈又一圈的繞著走著。我想要搞清楚,為‧什‧麼‧會‧這‧樣‧呢?為什麼我會因為你唱了一首歌就愛上你了呢?那不過只是一首歌的時間啊。正確來說,只是兩分四十秒的時間。
最後終究是徒勞無功。因為沒有原因,所以根本什麼也想不到嘛。我坐在操場司令台的階梯上,一面抽著煙一面想著你唱歌的樣子。一直到接近天黑我才離開。唯一得到的結論就是;我愛張難。
我愛張難。我愛張難。我‧愛‧張‧難。
就像是小學生將心儀對象的名字用粉筆偷偷的寫在回家路上的每一面牆壁上似的。既歪斜又好笑。我在離開校園去酒吧上班的途中,心裡面就這麼不停的複誦著。
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從未有過的經驗;什麼原因也沒有的就愛上了一個人。或者原因是有的,只是我根本不知道是什麼而已。但重點是,原來,愛的發生,並不需要什麼原因的哪。愛上了就愛上了。是誰也不能及早發現好做出什麼適度因應的。
我猜測也許是我本身就讀法律系的關係,才會本能的這麼想要知道事件發生的背後動機到底是什麼吧。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收集一切任何有關於你的事情。我主動的接近所有我認為可以幫助我的人。尤其是每個樂團的樂手。但事實上並無所獲。甚至因此而惹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他們總是以為我渴望跟他們上床,藉故以此接近他們而已。關於這一點,我想你應該也聽到了很多傳言。
後來我向比較資深的同事探聽之後,才知道你已經有了很要好的女朋友。而且就要結婚了。這讓我深深的受到打擊,並且感到非常的痛苦。而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站在一旁默‧默‧的痛苦的愛著你而已。什麼也不能說,什麼也不能做。
然後,時間就這麼的過了。
有時候我真希望乾脆把我的心意清楚的讓你知道。也許你會捨棄梅子而跟我在一起也不一定。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至少我也會比較甘願。畢竟已經做過了嘗試。但我又非常的害怕。害怕答案萬一真的是否定的,這輩子就真的徹底的失去你了。也許像現在這樣懷抱著一個虛幻的希望繼續下去,才是最好的狀態也很難說。
嘿,這封信感覺起來,似乎有點像是法庭上認罪伏首的罪犯誠實而詳細陳述的自白書。嫌犯是因為引發了一場溫柔的暴動而遭到逮捕。現在經過了審理以後正等著聆聽最後的宣判。
寫到了這裡,總算可以比較放心的鬆一口氣。雖然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又應該怎麼做,不過那也是我無法掌握的事。
最後非常的謝謝你肯聽我說完這些。


小菫 二000年十一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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